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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家相片杏子

【火黑】彼岸潮聲_01蝉時雨



  蟬聲如雨,在夏日的午後時光,落成一片嘈雜的寂靜。


  火神偶爾會模糊地憶起,隨著父親搬往美國之前,在日本所度過的夏天。


  公園樹上的獨角仙、酸甜美味的冰棒、為了完成暑假作業而去的美術館……耗盡一整天的精力後,每晚總有雙溫柔而冰涼的手,輕拍著哄他入眠。待在美國的那幾年,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籃球,直到近年重返日本,每當時序入夏、再聞蟬聲,遙遠之日的記憶才像雨後的街景般,從濕漉迷濛中逐漸清晰起來。


  日本的蟬鳴與美國的不同,雖然同樣吵得震耳,日本的蟬聲卻有種訴說的語氣,好像想告訴人們什麼事。內容可能是電線上停駐的麻雀數量,又或許是關乎宇宙存亡的暗喻,即使人們無從明白蟬的語言,牠們依然聲嘶力竭地叫了數個晝夜,可惜這蟬時雨終究只是夏季的背景音,那些無人知曉的訊息,也就這麼消散在蒸騰的暑氣之中。


  將床單、沙發套全部換洗後,火神推開紗門走進來,倒上一大杯冰水、按下電扇的開關,在客廳席地而坐。陽光斜進屋內,於木頭地板上畫出亮黃色的長方形,接著光便以整個下午的時間,在那方框裡頭,詳實地刻劃影的輪廓。


  火神盯著那光影塗鴉的景象,沒來由地覺得想打球了。他拿出手機,按下常用號碼清單中的第一個聯絡人,不待幾秒,電話另一頭便傳來熟悉的嗓音。


  「火神君午安,今天沒有社團活動喔。」


  「啊?我知道啊,體育館維修不是嗎。」


  「日本史總共有三篇報告要交。」


  「這個我也知道啊?」


  「暑假作業要寫一千字的讀書心得。」


  「真的假的一千字也太多…是說我不是想問這些!」


  「咦、因為火神君突然打電話來,通常都是忘了什麼事才會……」


  「我又不是只有要問功課的時候才會找你!」這種拌嘴幾乎每天上演,火神從未贏過黑子,卻也不曾厭倦。他妥協地嘆了口氣,「要出來打球嗎?去平時約的那座球場。」


  「現在嗎…對不起,今天可能沒辦法。」黑子遲疑幾秒才給出回覆,「家裡說想要回老家一趟,所以正在收拾行李。」


  「回老家?你不是跟奶奶一起住?」


  「奶奶和朋友們去溫泉旅遊了,這次是要回外婆家。過年時沒能回去,才想趁著球隊的暑訓還沒開始全家一起回去看看。」


  「那你這幾天都不會在東京?」


  「是的,後天出發,要下下星期才回來。」


  明白今天沒辦法一起打球,火神僅說沒關係下次再約,隨口閒聊幾句便掛了電話。


  屋裡頓時又只剩下震耳的蟬鳴。


  ——家族旅遊…這麼說來,我多久沒見到老爸了?


  雖然已在日本獨自生活了許久,但火神偶爾還是會想起不在身邊的父母。最近沒什麼機會聊視訊,前回見面也已是去年年底的事。Winter Cup奪冠後,火神的父親說什麼也想替兒子慶祝贏球,儘管火神覺得不必如此大費周章,他仍排了幾日休假飛回日本,父子倆久違地吃了頓大餐,短住幾日後,又於過年前匆匆返回美國。火神原想趁著暑假回美國一趟,不巧父親被長期派往別處出差,就算回了以往的住處,也無法見上父親一面,他便打消了飛回美國的念頭。


  ——是說黑子那傢伙,剛才是說下下禮拜才回來?怎麼覺得好像……


  好像有點久。


  大抵是相識以來,兩人每天一起度過的時間實在太長,才害得他幾日沒見上那小個子的搭檔,便覺得不大習慣。黑色窗簾被電扇吹得輕輕搖擺,之前就是在這座陽台上,黑子對他說能遇見他真好。第一次聽見的話語、第一次看見的表情,火神驚訝與羞恥之餘,心底還是有些感動的,往後又從黑子口中聽聞帝光的過去,當時那句「能遇見火神君真是太好了」背後究竟承載著多少重量,火神至今依舊難以想像,但他不得不承認從那時起,自己或許真是有些意識過度了。


  對於黑子哲也這個人。


  ——還是出門好了。


  胡思亂想了一陣,果然還是想打球,火神回房換了衣服,便抱著籃球踏出家門。



  火神常去打球的那座公園,暑假開始後變得相當熱鬧,除了前來散步的一般民眾,更充斥著參加直排輪、羽毛球等暑期運動班的孩子,這番景象在美國時亦十分常見,火神看著便覺得有些懷念。


  他踏進街頭球場,挑了個沒人使用的籃框,獨自練習起來。


  或許是以新星之姿在Winter Cup奪冠一事引起話題,今天春天,隊上加入不少對籃球滿懷熱情的新生,雖不是每人皆有堅強的基礎,卻都藉著青春特有的那股勇往直前,完成了慣例的屋頂宣誓。見到一年級的孩子們,咬牙撐過里子的魔鬼特訓,火神深刻地覺得自己作為他們的學長、作為誠凜的王牌,尚有許多不足之處,他想要和這支球隊一起變得更強,一起走到更遠、更遠的地方。


  在腦中模擬比賽的情形,反覆地運球、轉身、上籃,待火神再次注意到時間,已是紅霞染滿天際之時,公園裡的人群已散,他用水龍頭湧出的清涼流水,將臉上黏膩的汗水沖洗乾淨,頓時覺得清爽不少。他揹上裝有毛巾、水壺與替換衣物的包包,盤算起晚餐該採購哪些食材,才剛步出公園,他口袋裡的手機便忽然響了。


  是黑子打來的。



  ◇



  火神曾去過黑子的家,那棟屋子裡平凡卻溫馨的氣氛,他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。


  作為首發但體力很差的黑子,在練習中貧血暈倒,已是大家都見怪不怪的事,之前有次特別嚴重,直到社團活動結束、火神拎著書包到保健室去接他,黑子仍是臉色發白、相當難受的模樣,即使本人說不要緊,但放心不下的火神堅持送他回家,最後還被黑子的奶奶招待了一頓點心。那是火神第一次去黑子家,今天則是第二次。


  「不好意思火神君,突然找你過來。」黑子將桌子擦拭一遍,並從櫥子裡取出碗盤,「明明火神君家和我家有段距離。」


  「不要在意這種事。」火神從黑子手中拿了幾副餐具過來,幫忙擺放到餐桌上頭,「可是到底為什麼突然找我來你家?請我吃晚餐我當然很高興啦。」


  「因為接下來有好幾天不在家,冰箱裡的食材得盡快用完才行。」


  「什、原來是把我當飯桶嗎你!」火神伸手將黑子的頭髮抓亂,兩人糾纏打鬧之間,他看見黑子笑著胡亂掙扎的模樣,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。


  待餐桌上堆滿大大小小的杯盤,火神和黑子便與黑子的父母相對而坐,一起享用這頓過於豐盛的晚餐。黑子的父母不像黑子那般少言,卻與黑子同樣有著令人放心的氣場,他們親切地與火神聊天,聊起學校生活如何、打籃球多久了、一個人在日本生活很辛苦吧云云。


  「哲也以前沒有去朋友家留宿過,他第一次說要去火神君家住的時候,我們都嚇了一跳。」黑子的媽媽有著一頭漂亮的長髮,和一對水色的眼睛,「這孩子受你照顧了。」


  「呃我也沒照顧他什麼……」無法使用敬語組織語言,火神覺得有些不知所措,他偷偷瞥向黑子,後者只是面無表情地對他眨了眨眼,似乎沒有解救他的意思。


  ——這傢伙絕對在看好戲!


  火神放棄求救,繼續用破爛的日語,嘗試與黑子的父母溝通,幸好他們好像並不介意奇怪的火神式敬語,僅是微笑著讓對話進行下去。


  「暑假有沒有打算出去玩?」黑子的媽媽這麼問道。


  「沒有什麼特別的計劃。」火神又挾了幾樣菜放進碗裡,「老爸被調去其他地區出差了,所以也沒打算回美國…喂黑子!」


  火神發現黑子趁他添菜時,偷偷將自己吃不下的肉片也丟進火神碗裡。黑子的食量一向很小,無論是在學校的午餐時間,還是社團結束後一起去MJB,黑子都只喝一杯飲料。火神一直覺得黑子吃得太少,便要求黑子把肉片吃掉,兩人僵持一陣,最後黑子才勉強就範。


  「火神君好過份。」


  「你想想每次負責揹你去保健室的人是什麼心情好嗎!」


  「輕一點比較好揹。」


  「一開始就不要昏倒!啊…抱歉。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音量太大,火神連忙道歉坐好。


  「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,就要像這樣有活力才好。」黑子的媽媽笑道,看見平日鮮少表露情緒的兒子,能交到如此要好的朋友,她亦覺得有些欣慰。她看著這番光景,思忖片刻後開口說道,「如果火神君暑假沒有其他活動,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鄉下走走?」


  「我也正在想這件事。」黑子的爸爸跟著附和,「看到哲也帶朋友回去玩,媽應該也會很開心的。」


  「咦、我嗎?」


  火神對突如其來的邀約反應不及,手足無措之餘,他還是只能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黑子。


  「…你們回外婆家,我跟去應該很奇怪吧?」


  「媽媽的娘家是糕餅店,如果不嫌棄的話,我也想讓火神君嚐嚐看外婆的手藝。」黑子亦露出微笑,像要說服火神與他們同行,「希望火神君可以一起來。」



  國二返回日本後,火神便不曾特地去哪裡旅行。即使有些突然,但和黑子一起去鄉下度假,總比獨自留在東京來得有趣,不僅能有練球的對象,還能品嘗到好吃的日式甜點,不正是個難得的機會?



  難得到他都開始想些天馬行空的事了。



  但說到底,沒有人可以預知未來的事,他僅能把握他們所共有的同一個當下。火神拾起那一小點一小點的碎片,將它們在心底最深的一個角落堆成球的形狀,他悄悄劃開一道狹窄的縫隙,夏日的陽光便照射進來,反射在平滑的球面上,像是另一顆小小的太陽。


  「…火神君會一起來嗎?」


  「會啦!呃不對、讓我一起去…請!」


  夏夜中蟬聲鼓譟,那些無解的話語,今天也消散在夜晚的涼風中。而明天,又將是另一個伴隨蟬鳴的炎炎夏日。



>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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