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青冰】相思相愛05

　　那一天旅館的工作提早結束，青峰在晚餐時間過後沒多久便得以搭上返家的公車。這個時間估計冰室也還未出門，他也就沒有特地打電話告訴冰室他下班了。不過本來他就不覺得自己的行程有向誰報備的必要。

　　公車搖搖晃晃地到站。這附近晚上的行人並不很多，甚至偶爾能聽得見蟬鳴。青峰順道晃進便利商店買了枝冰棒，夏天的味道。

　　他往冰室家的方向走去，但一路上的路燈卻都暗著，並排著的住宅也未從窗子裡透出一絲光亮。

　　——現在流行早睡早起嗎？用不著把路燈也熄了吧。

　　街道上一點燈光也沒有總覺得不大對勁，他撥通冰室的電話號碼，不大耐煩地等了十幾秒總算是被接起來。

　　「大輝？現在不是工作時間嗎？」

　　「今天提早下班了。喂、路上怎麼那麼暗啊？」

　　「剛剛突然停電了…」

　　「停電？」難得他今天提早下班，居然不能看小麻衣的特別節目了嗎？太可惡了。

　　「你在哪裡？要我去接你嗎？」

　　「啊——快到了，不用來接啦。有缺什麼手電筒之類的？」

　　「手電筒應該有，不過還在找……幫我帶晚餐回來好嗎？」

　　「要吃什麼？」

　　「便利商…哈啾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

　　「抱歉、剛才洗澡洗到一半，還沒找到衣服…」青峰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吸鼻子的聲音，「…便利商店隨便帶點什麼就好。」

　　「喔、知道了。」青峰掛斷電話。

　　——衣服都還沒穿，到底打算怎麼來接我啊……

　　看來他的房東先生在這樣的地方似乎有點小脫線。

　　從玄關放眼望進去，屋子裡果然是漆黑一片，只有廚房後方的落地窗透進微弱的光線，勉強還能辨認家具的位置。

　　「冰室？」

　　青峰將背包隨手扔在沙發上，從樓梯口往樓上喊道，不一會兒便聽見樓上傳來腳步聲。冰室似乎沒有找到手電筒，握著扶手小心地走下來，沒注意到青峰站的位置便直接地撞上去，重心不穩的冰室差點往後摔在階梯上，青峰反應矯捷地伸手撐住他。

　　「喂、走路要看路啊！」

　　「Sorry、不過這麼暗實在很難看見大輝…」

　　重新站穩的冰室強忍笑意，卻還是讓青峰聽出對方在玩笑他的膚色。

　　「你這傢伙、誰幫你買晚餐的啊！」青峰拎起自己的包包和剛在便利商店買的便當，賭氣地往餐廳的方向走去。

　　「對不起嘛、」

　　冰室陪笑著追上去，青峰轉身過來還想罵個兩句，卻在藉由落地窗外光亮、看清楚冰室現在的模樣後怔住。

　　大概是方才在沒有取得手電筒的狀況下，只得胡亂抓件衣服來穿，現在冰室全身上下只有陽泉的寬鬆運動外套，雖然拉著拉鍊但看得出裡頭應該沒有其他衣物，外套下襬遮擋住約一半的大腿，其餘則毫不保留地暴露在外，肌肉的線條鍛鍊得結實漂亮，雖不致被誤認為是女人的腿，卻乾淨得白淨皙嫩。

　　青峰大概是看傻了，冰室出聲喊他才回神。

　　「真的生氣了？」

　　「你、你的外套怎麼那麼大件。」文不對題的青峰別開頭，暗自慶幸自己現在站的位置背光，冰室應該看不出他的表情。

　　「這件是敦的。」沒發現青峰的困窘，冰室揮了揮太長的袖子，「上次沾到果醬才帶回來幫他洗，掛在門後就先拿來穿了。」

　　「啊——總之先到院子去吧，外頭比較亮。」

　　青峰推開落地窗，兩人換上室外拖鞋走進院子。庭院的面積不大，四面皆被高牆包圍，地面上是柔軟的青翠草地，離房子較遠的那側還種有一些盆栽。

　　他們倚著圍牆坐下，冰室打開便當的盒蓋，燒肉與米飯的香氣立刻蒸開來，他說了聲我開動了，便津津有味地動起筷子。青峰沒事可做，看著冰室很滿足似的吃相也覺得有些餓，便也到廚房裡泡了碗麵來，原本還飄散淡淡花香的庭院，現在卻只充斥著食物的味道。戶外比屋子裡更加明亮以及涼爽，雖然被外套遮掩住了，但青峰仍注意到了——冰室的大腿內側，隱約有著一些紫紫紅紅的傷痕。

　　庭院四面的圍牆高高聳立，從最上頭的開口可以看見一塊方形的夜空。不知是停電的緣故還是平日未曾留心，好多好多星子們紛紛現了蹤影，澄澈的夜色裡展開一大片熠熠動人的星斗圖。

　　「大輝不覺得這很像井嗎？」闔上便當的蓋子，冰室突然這樣說。

　　冰室抬頭仰望著夜空，青峰坐在冰室的左側，冰室的瀏海覆蓋住了左眼，青峰瞧不清冰室此刻的眼神以及表情，卻仍感覺得出話語中的哀傷寂寞。

　　「…啊啊、是滿像的。」青峰也仰起頸子，腦袋靠在圍牆上頭。

　　「『井蛙不可語於海者而知空深』，有聽過這句諺語嗎？」

　　「啊？那是啥？」他最討厭那些拐彎抹角、咬文嚼字的句子，正是如此他才時常不明白黑子的話，也很不擅於應付綠間。火神倒是很好懂，不過他才不會承認自己和那傢伙的智商同等級什麼的。

　　「意思是，不能和井底之蛙談論大海，因為無法離開井的牠從來就沒有見過海。但正是一直待在井底渴望海洋，終日仰望天空、期待自由，所以牠比任何人還知道天空有多高，比任何人都明白自由的意義。」

　　語畢，冰室安靜下來，彷彿也沒特別希望青峰回他什麼。從來不曾認真聽過課的青峰，對這段話的意思實在很難完全理解。

　　——井蛙是說你自己嗎？

　　青峰沒有問出口。

　　若是如此，在今夜的星光下，他和他便是坐在同一個井底，仰著同一片夜空。

　　「那這個暑假結束前去海邊玩吧。」

　　沉默在空氣中流動許久，最後他脫口而出的是這一句。

　　冰室訝異地轉過頭，青峰連忙伸手騷了騷腦袋，順便擋住自己的臉。他才沒有才沒有才沒有害羞。

　　「正好國中之後我就沒去過了……」

　　「…好啊。」冰室這樣回答。

　　就約好了夏天結束前一起去看海。

　　又是一個休假日的早晨。

　　青峰從一夜的好眠中清醒，秋田的生活過得愈來愈習慣舒適了。他瞥了眼時間…八點，難得的假期不睡到正午怎麼甘心，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沒能再入睡，只好認輸似地下床梳洗。他拿起毛巾往浴室走去，冰室的拖鞋還在房間外頭，不知道起床了沒有。

　　——這麼說來他平常白天都在做什麼？

　　嘴裡都是薄荷牙膏的泡沫，青峰看著鏡子映出的、還沒清醒的自己，才想到即使經過一些相處互動，他與冰室仍是如此不了解對方。他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近來時常想著冰室的事情，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。

　　如果只有他看見冰塊下頭、微弱顫抖著的花朵，那能把冰敲碎的人也只有他一人了吧。

　　這樣的想法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狂妄自大，但他本來就是個自信家，今後也沒打算學習謙虛卑躬。另外還有一些是基於他喜愛挑戰的天性，總是算計著什麼似的冰室的確是有了變化，總得讓對手知道拿他青峰大輝當實驗品是多麼愚蠢的錯誤。

　　會失控的。

　　冰箱裡的儲糧已經耗盡，儘管怎麼懶惰還是別和食物過不去得好。青峰拿了備用鑰匙出門，打算到附近買份早餐回來，順道繞去買今天發售的小麻衣夏日限定寫真集。

　　時間剛過八點，外頭已經是艷陽高照的炎熱空氣，但仍不至像東京那般窒息悶熱，偶能感受到吹拂過臉的微風。

　　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時間剩下不到半個月，城市中的人們來來往往，相遇邂逅或擦肩而過，每天都有什麼誕生又有什麼隱沒，不因為誰的出現消失有所改變。季節會不斷輪轉，但同樣的夏天是不會再來臨第二次的。

　　只要這麼想著，就不禁希望試著抓住什麼。

　　『————』

　　總覺得哲那時所說的話一定是什麼重要的事，說不定那句話是什麼重要的「鑰匙」。

　　但就是想不起來。

　　返回家中的時候，青峰的手上多了兩份三明治套餐，和他心心念念的寫真集。冰室估計是剛起床不久，正在空空如也的廚房裡覓食，看見青峰拎著的早餐提袋便笑出來。雖然只有些微的差異，但青峰覺得，冰室現在的笑容似乎沒那麼令人厭惡。

　　他們在餐桌上相對而坐，三明治中夾著現烤的火腿片、遇熱稍微融化了的起司，以及生菜蕃茄，飲料則是青峰喜歡的香蕉牛奶。青峰問了下午要不要再一起打球，而冰室仍說中午過後要出門辦事，便和之前一樣約在午後三點的球場。

　　早飯過後青峰回到房間，趴在床上翻閱熱騰騰到手寫真集，畫面上印刷的是色彩鮮豔的夏日風景，以及尺度大膽的小麻衣，不知是預算拮据還是節省資源，渾圓的胸部上只罩了以極小面積布料製作的比基尼胸罩，大膽展露身材之餘，臉上仍不忘維持清純可愛的笑容。除了中途被黃瀨打來的電話騷擾一陣，還算是度過了悠閒的上午。

　　午餐在速食店草草解決，一碰到籃球便顧不得其他的青峰在球場上獨自練習起來，這樣純粹想打球的衝動果然是比什麼都來得快樂。途中遇到幾個想搶場地的混混前來挑釁，也在青峰幾個無定式動作下被擊得潰不成軍，沒能消磨上多少時間，倒是場邊熱情的尖叫聲不曾間斷。

　　又是停下來休息喝水的時候，他才想到該確認一下時間。

　　三點二十分。

　　——真難得那傢伙會遲到。

　　青峰沒多想就將手機塞回去，回到場上繼續重覆著運球與射籃，運球、射籃、運球、射籃、運球……不覺間變得急切的動作，連場邊觀看的人們都察覺得到氣氛不大對勁。

　　天氣仍是熱得讓人煩躁，他又拿起手機確認一次。

　　四點整。

　　冰室還是沒有來。

＞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