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p of page
  • 作家相片杏子

【火黑】その時、世界は_01雨宿り



  ——獻給 毎一個為夢流浪的日子。




 



  過了中午之後,從天邊堆積起的雲層便擅自繁衍蔓延起來。



  清早的萬里無雲彷彿只是幌子一般,沉重的溼氣低壓在山谷間的道路上。


  馬車隨地面起伏而顛簸著,堆滿雜物的狹窄車廂內一片昏暗,僅能從小小的窗子窺見一點外頭的光景。或許是在角落裡蜷得累了,又或許是被爬上舊書的光影吸引了,黑子從書頁上抬起頭,踢著雙腿活動起筋骨。覆蓋在車廂前方的布簾被夏風翻動,駕駛者正好慵懶地伸了個懶腰。他看著那寬大的背影,沒邊沒際地胡思亂想起來。


  這個世界如此之廣,即便是活了百年歲月的他,至今仍有許多未曾知曉的事物,比如關於坐在他身前不遠處、手握韁繩的這個少年。



  他真是,一點都不能明白。


  關於許多事,甚至關於自己。



  馬蹄踩踏地面的聲音,混著身後另外幾輛馬車傳來的嬉鬧笑語,踏實地響在初夏的午後。


  夏季是短暫且珍貴的,各種意義而言皆是如此。


  內陸國家的大部分商路在這個季節,都是暢通無阻的狀態,各城鎮之間的貿易往來頻繁興盛。然而一旦進入冬季,北邊的某些村落便會因為大雪等天候因素,對外交通變得極為不便,於是馬戲團便趁著這生氣勃勃的夏日時光,前往北方各村進行巡演。


  這些村莊通常規模不大,且不同於交通發展快速的南方地區,北方各村之間距離較為遙遠,所以今早從上一個城鎮啟程之後,他們便馬不停蹄地趕路,希望能在天黑前抵達目的地——夏天裡活躍的不只是人們,野地裡所有可愛的、可怕的生物們,也同樣興致高昂地等待著行經的旅者。


  「喂、你睡著了嗎?」剛打完呵欠的聲音有點沙啞,坐在車前的駕駛者頭也不回地喚道﹐「我說……」


  谷地裡迴盪的風聲讓黑子沒能聽清後面的內容。


  他爬過車廂內的雜物與書堆、鑽出布簾,露出一對圓滾滾的水色眼睛。


  「那個、請問可以再說一遍嗎?」


  「嗚哇!」明顯地被黑子的出現嚇了一跳,火神狠狠地瞪了後者一眼,「你出點聲音好嗎!想嚇死誰啊。」


  「我以為老虎應該很敏銳的。」


  「這是拐彎抹角罵我遲鈍嗎­­……」火神敲了一下黑子的頭,「我說雲層這麼厚,估計等下雨勢應該不小,先找個地方躲躲雨吧。」


  黑子不大開心地揉著被火神敲打的腦袋,嗅了嗅空氣。



  潮濕的泥土氣味撲鼻而來。



  ◇



  「我想這附近應該找得到山洞。」桃井從車上跳下來,手上還抱著方才與櫻井、赤司等人討論到一半的劇本草稿,漂亮的桃色長髮在腦後俐落地束成馬尾,「早上出發之前我去打聽了一下路況,聽說從前這個谷地裡有穴居的聚落。」


  「喔喔不愧是小桃,超級可靠的。」黃瀨興奮地這麼說著,一邊繞到了黑子身旁,「小黑子一起去找找看吧,說不定可以發現他們留下來的山洞……」


  「啊找到了。」站在車台上的高尾看向不遠的前方,以一貫輕鬆的語氣說道,「是那個吧?山洞。」


  「小高尾不要這個時候使用鷲之眼啦!」


  「高尾君做得好。」



  雨水從灰暗的天空中落下,在泥土上畫出深色的痕跡,草葉也被拍擊得跳動起來。


  他們加快腳步往高尾所指的方向前進,果真在山壁上有個洞口。


  青峰率先點起油燈向裡頭照了照,可以看見洞裡的空間愈往深處便愈是擴展開來,形成一處頗為寬廣的居所。以馬戲團的人數而言可能還是擁擠了點,但作為一個暫時的避雨場所,已經算是足夠奢侈。


  「喂…真的要進去嗎?」火神看見拿著油燈的青峰、紫原走入洞穴,有些不安地提出疑問。


  「剛才說要找地方避雨的人不是火神君嗎?」黑子拉起韁繩,準備將馬匹牽入洞內,「還是火神君察覺到了什麼不妥的地方?」


  「呃、如果你是指野獸氣息什麼的話,裡頭應該是沒有啦。」


  「那是為什…」


  「該不會是害怕鬼或妖怪吧。」綠間以銳利的目光看向火神,後者聽見妖怪二字果然顫抖了一下,「哼、你這樣還算是隻老虎嗎。」


  「誰、誰會怕啊!」火神反射性地回嘴。


  「笨蛋,現在站在你旁邊那個傢伙的存在已經夠超現實了,妖怪有什麼好怕的。」


  「我旁邊…」火神低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黑子,愣了兩秒之後突然開心地笑出來,「對喔我都忘了你是妖精!那如果…如果真的遇到什麼的話,你一定可以……」


  「當然不可以。」黑子以平板的語氣打斷火神的妄想,「我是沒辦法和妖怪打架的。」


  「要鬥嘴也先進去裡頭再說,雨愈來愈大啦。」高尾催促起這些腦袋熱起來就什麼都忘了的傢伙,半拉半推地把綠間帶開,「對啦火神。」


  「什麼?」


  「小真的意思是大家都在旁邊,沒什麼好擔心的啦。」


  「高尾!」


  「哈哈、好啦好啦。」


  火神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,只能看著高尾和綠間拉拉扯扯地走進洞穴。


  落在頭頂上的雨珠已經變成米粒般的大小,身上的衣裝也濕了大半,黑子拍拍瀏海。


  「我們也進去吧。」


  「喔、」


  黑子領著馬匹向前踏了幾步,回頭看向還在原地有所躊躇的火神。視線對上那雙暗紅色的眼瞳,黑子看見那雙眼中確實搖曳著不安,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擔憂。有一瞬間,黑子感覺到胸口深處傳來了未曾有過的鈍痛,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。


  還不知道。



  沒事的。黑子試著這麼開口。


  然後他沒有多想什麼,僅是如同相遇的那天晚上一樣,拉著那隻大手往前踏出步伐。



  ◇



  雖然現在是夏季,但久無人氣的山洞裡依舊寒氣逼人。他們在中央生起篝火,陰涼的洞穴逐漸暖和起來。他們將被雨水淋濕的衣裳,掛在樹枝做成的簡易支架上,讓篝火將水氣烘乾,然後將毯子披在肩上保暖。


  「覺得肚子餓了。」兩百多公分的紫原窩在這樣的洞穴裡,手腳活動起來都相當不自在,屈膝的模樣帶著點孩子氣,「火神弄點什麼來吃——」


  「唉、可是還不到晚餐時間?」火神從車裡拿來乾布,開始替馬兒們擦拭身體。大概是因為他身上有老虎的氣息,剛開始這些馬匹還對他相當畏懼,但隨著火神對馬匹的照料日漸熟悉,牠們也終於對火神卸下心防,已經溫順乖巧許多,「雨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,現在就把食材消耗掉……」


  「小火神好像老媽。」已經玩起紙牌遊戲的黃瀨笑著吐槽。


  「呃、可是我不知道老媽都是怎樣的?」沒有關於雙親記憶的火神,實在想不出母親應該是什麼形象。


  「總之你就煮吧,我也餓了。」青峰也是一邊打牌一邊說道。


  「這種命令人的語氣聽了很不爽啊!」


  「你有什麼意見嗎?」


  「對、對不起!」眼看著火神和青峰又要吵起來,櫻井莫名所以地道起歉來,「我這裡還有一些多準備的食材,如果不嫌麻煩的話……」


  火神終於拗不過多數人的要求,決定煮碗熱湯讓大家解解饞。


  他的廚藝很好,之前雖是在森林裡頭捕食野生動物維生,但似乎是對於食材的運用,有著與生俱來的直覺。參考了櫻井平日的烹調方式、記住人類愛吃的口味之後,很短的時間內,便已經學會如何獨自完成一桌佳餚。



  熱湯在木鍋中翻滾,淡淡的奶油香氣盈滿整個空間。



  共享食物是人類增進情感的重要方式之一,他們將剛煮好的熱湯盛進碗中,一面閒聊一面品嘗著,好似已經將這個短暫的停留之所,住成了一個家。


  ——好不可思議的感覺。


  最近看見大家圍著吃飯的光景,黑子總會這麼想,這是不是就是人類所謂的家。


  存在了這麼長的時間,他當然明白人們會組織家庭、與家人生活,他也曾在無數個家庭中停留過,但這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踏實地身在其中。


  這是可以的嗎?


  作為一個妖精、作為一個守護的角色,他一向覺得自己不應該過度投入,只需要成為那些人們與夢想之間的連結。如同傳球遊戲,他只要精準地以手掌拍擊、將球拋向得分的路徑,那顆球從來就不需在他的手中停留。然而在瑣碎無聊的片段中,逐日累積起來的回憶,堆疊沉澱成某種他未曾有過的情感,令他逐漸開始動搖。


  不能太過接近。


  所有的一切都會突然消逝。


  他又再次將界線畫了上去。



  黑子還不覺得餓,順手接下了擦拭馬匹的工作,獨自坐在離篝火稍遠一點的位子。火光把明亮的色彩畫進他們眼中,炙熱耀目的紅。


  紅色。


  火神正在盛第三碗湯,團裡的大食客顯然又多了一人。


  ——火神君很有表演的天賦,今後的舞台應該會更精采。


  儘管如此,黑子並不認為自己是為了替馬戲團增添新血,才將火神帶回團裡的。他現在依然無法確定,自己當時為什麼要拉著這位初次見面的老虎先生逃跑。老虎是自己從陷阱中逃脫的,若真的與村民們對峙起來,應該也不至於輸給幾只彈弓,自己當時是否出現在那裡,或許都與老虎能否平安逃開毫不相關。


  那麼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將來路不明的傢伙帶回來?


  ——果然一點都不能明白。


  「喂…喂、我在叫你啊!」


  黑子停止混亂的思緒,抬頭看見火神將冒著熱煙的湯碗遞到他的面前。


  「我知道妖精不吃這個,但是你嚐得出溫度吧?想說淋了雨之後,還是喝點熱的……」


  ——好像其實是個溫柔的人。


  「謝謝。」黑子接下湯碗,熱熱的溫度傳到他的掌心。


  「啊、你的衣服不也濕了嗎!就算不會感冒…呃、濕濕冷冷還是不舒服吧?總之給我坐過來一點。」


  「火神君關心人的方式好遜。」


  「少囉嗦!」


  黑子跟著坐到離篝火更近一些的位置,蜷起膝蓋安分地喝著湯,偶爾因為大家傻氣的談話而笑出來。不知道從前生活在這裡的人們,是不是也時常像這樣聚在一起用餐。


  將熱騰騰的湯送進嘴裡,身體似乎也跟著暖和起來。黑子細細咀嚼著食材的口感,大家都說火神的手藝很好,讓他也有些好奇。


  如果我也吃得出是什麼味道就好了。他暗自這麼想著。



  外頭的雨似乎一時半刻停不下來,他們決定輪著小睡一會兒。洞穴裡頭已經變得相當溫暖,加上飽餐之後總是特別愛睏,除了睡姿端正的赤司、綠間,其他團員們很快地便睡得東倒西歪。


  火神清理著見底了的木鍋,黑子則安靜地縮在一旁讀起書來。


  「那個就那麼有趣?」大概是覺得太過沉默,火神率先挑起話題。


  「是的,有人說閱讀可以讓別人的光芒透進來。」


  「不要講那麼難懂的句…怎麼了?」火神才抱怨到一半,黑子卻突然略微低下頭來,火神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才發現自己腳踝上、那個被人類陷阱弄傷的口子,不知何時又滲出了血來,「嗚哇、這是什麼時候……」


  「傷口還沒有痊癒嗎?」


  「呃、想說好得差不多了,就沒有特別注意。」從前以老虎的姿態生活時,也常常一不注意身上就多出幾道傷口。因為不特別感覺痛,火神便很少去留心處理。


  「人類的身體有時候會因為小傷口沒有處理好,最後變成要動手術或是截肢,火神君還是多留心一點比較好。」


  「什麼是截肢?」


  「就是把手腳鋸掉的意思。」


  「什麼!」


  黑子拿出一個小圓盒和一瓶藥水,圓盒子有著藥草的香氣。


  「這是綠間君準備的藥膏,大家都說很有效。」


  「那傢伙那麼厲害啊。」火神半信半疑地向黑子伸手,對方卻似乎沒有要把盒子給他的意思。


  「讓我來幫火神君擦藥吧。」


  「不用啦、我可以自己擦。」


  黑子不顧火神的反抗,面無表情地坐到火神面前,動作非常笨拙地捲起他的褲管,並將藥膏塗抹到已經有些發炎的傷口上頭。


  「痛、很痛啊!」傷口才剛被藥碰觸到,難以想像的刺痛,便像電流一樣傳了過來,彷彿傷口周圍的神經都跟著疼了起來。火神難受地皺起眉頭,掙扎著想把腿抽開,卻被黑子強行按住了小腿。


  「請忍耐一下,不塗藥的話之後會更麻煩的。」


  「說得倒輕鬆…痛痛痛、你不能溫柔一點嗎!」


  「不溫柔真是很抱歉。」


  「可惡你這傢伙……」


 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折騰,黑子總算替火神將傷口清理完畢,並用紗布與繃帶將腳踝保護起來。注視著自己腿上包紮得亂七八糟、連結也打不好的繃帶,火神似乎又不解地思忖起什麼,好像終於下定決心開口時,轉頭卻發現黑子已經在他身旁迷迷糊糊地睡著了。



  半睡半醒之間,黑子好像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毛絨絨的東西圍繞,趴在上頭覺得柔軟蓬鬆又暖呼呼的,起伏的頻率和低沉的鼾聲像是搖籃曲一般。


  洞穴外的雨聲聽起來有些遙遠,摻著篝火燃燒的聲音與大家的呼吸聲,黑子安心舒適地跌進夢鄉。


  他並沒有聽到。



  巨大的齒輪的聲音。



  月光明亮的那個夜晚。


  他牽起他的手向前奔跑的那一刻起。


  世界已經開始轉動了。




>TBC.

0 次查看0 則留言

最新文章

查看全部
bottom of pag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