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火黑】為了不輸給那傢伙04_成長痛

　　誠凜的圖書館除了考試期間，平時放學後利用的學生人次並不多。

　　黑子喜歡在這樣的時段裡，與同為圖書委員的降旗一同坐在櫃臺值班，安靜的館內只有和彼此交談的聲音，如此被書的香氣與書中的各種思緒故事環繞，就像是浸泡在與外頭的世界隔絕開來的、古老的海水之中。

　　「黑子，結束後要一起去吃飯嗎？」一面將同學們歸還的書集中到推車上，降旗一面開口問道，「我知道一間不錯的家庭餐廳，今天正好有優惠活動喔。」

　　「家庭餐廳嗎？」黑子停下整理借書卡的動作，轉頭看向降旗，「好的，偶爾去MJ以外的店也不錯。」

　　「就是說，你也不能老是只喝奶昔吧。」降旗看著黑子略顯蒼白的臉色，忍不住暗自有些擔心。

　　春暖花開的季節在清脆悅耳的鳥囀中來臨，圖書館窗外花台上栽種的花朵如今已經盡數盛開，像在窗邊鑲上了一條彩色的錦帶一般，沁人肺腑的芳香隨著微風飄入圖書室內。

　　一個學習階段的起始與結束總是選在這樣的季節，或許就是為了讓如此繽紛的大地，替每一段邂逅與別離添色，使相遇更加美好、使道別時不致太過悲傷。

　　冬季盃結束後，降旗便接下隊長的重責，雖然至今依然相當不安自己能否勝任，但隨著學長們離開校園的日子逐漸接近，他的心中便愈發萌生一股堅韌的責任感。

　　而他明白黑子一直也有同樣的心情。

　　他所知道的黑子向來是個努力不懈、無論何時都能貫徹自己信念的選手，然而在火神離開之後，黑子或許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，默默地扛起了一些什麼。

　　新學期開始後，黑子總是獨自留到比之前更晚的時間才回家，練習中被送去保健室的次數也默默地多了起來，降旗雖然沒有向黑子提過，卻都將這些都看在眼裡，並且暗自起誓絕對要好好帶領這支隊伍向前邁進。

　　他與黑子同樣被託付了隊伍的未來。當然這點之於所有隊員都是一樣的，只是他們二人所處的立場，會特別清楚地感受到這份重量。

　　而這份重量將會使他們愈來愈堅強。

　　「對了黑子，你看到新的籃球月刊了嗎？」降旗突然想起了什麼，「聽說照片裡有拍到火神的樣子。」

　　「今天早上正好在車站的便利商店買了。」黑子從書包裡拿出裝著雜誌的牛皮紙袋，翻開介紹國外賽事的專欄，指著刊載在上面的一張照片，「雖然只有背影，不過一眼就能認出來呢。」

　　「哈哈、那頭紅髮真的很醒目呀。」降旗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　　「明明只是笨蛋神的說。」黑子也跟著笑起來。

　　「這是之前聽他提過的…好像是什麼訓練營舉辦的練習賽？雖然只是練習賽，不過還是傳個訊息恭喜他贏……」

　　「…………」

　　「…黑子？」注意到黑子的表情似乎有點奇怪，降旗偏了偏腦袋，「怎麼了嗎？」

　　「嗯，其實火神君最近有點奇怪。」黑子眨了眨眼，語氣雖然平板但神情有些擔心的樣子，如此細微的情感變化只有每日相處的隊友才能發覺。

　　——該說是沒什麼精神…嗎？而且常常在美國半夜的時候回訊息，好像晚上都睡不著的樣子。

　　火神並沒有特別提起什麼，但善於觀察的黑子仍能從這些片段的文字訊息、偶爾通話時的語氣中，察覺出火神似乎在糾結著什麼。

　　——不像是練習上的瓶頸，感覺有點像是之前面對冰室學長時那樣……真的是個藏不住事情的人呢。

　　「不過，我們眼前也有自己該做的事。」黑子這句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，「學長們畢業後，一轉眼就是全中聯賽預賽了。」

　　「嗯！」降旗也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來，「我們也沒有餘力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呢。」

　　對於遠在美國的火神或是即將離開學校的學長，他們都唯有專心打好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，才能真正讓這支隊伍持續成為支持他們的力量，即便相隔遙遠，只要同是熱愛籃球的夥伴，只要看到彼此站在球場上的姿態便一定能夠心意相通。

　　再者根據日向的說法，高中生之間激烈的球賽戰況，已經引起了各大學球隊的關注，加上早一屆畢業的笠松等人，進入大學後積極組織各種校際競賽以及跨校練習，如今大學籃球界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。待明年黑子等人加入，想必還有許多機會和這些熟悉的面孔同組隊伍或相互競爭，屆時會摩擦出如何的火花，確實光是想像便教人興奮不已。

　　只要不放棄籃球，在不遠的未來他們一定會再相遇。

　　校園裡的櫻花像是在回應著這份思念一般，在春風中如雨一般地落下。

　　◇

　　火神收到黑子寄來的乾燥花吊飾時，已經是可以聽見初夏足音的季節了。

　　透明樹脂裡的櫻花有著夢幻般的柔和色彩，像是凝縮了整個春季的夢境，將那些萬物初生的純粹與喜悅都替他保存起來了一樣。和吊飾一同寄來的卡片上面，寫著這是將日向等人畢業典禮當日撿到的花瓣，根據手工藝教學書的步驟製作出來的。黑子的手藝從來就不精巧，這不知道是失敗幾次後的成品。

　　火神起初覺得這樣的飾品似乎太少女了一些，但最後還是決定將它掛在背包上頭。

　　時序入夏後，不只人們的穿著打扮，就連店家櫥窗的擺設與招牌的色調也都變得鮮豔起來。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，火神望著繽紛炫目的街景發呆，直到快到站了才匆匆忙忙地按鈴下車。

　　下午的社團練習後，他拒絕了隊友們提出的三對三邀約，獨自搭車來到了從前他常和冰室、亞歷克絲一同練球的公園。

　　火神以比平時緩慢的步伐走著，道路兩側的樹木蔚成一片翠路，樹叢下則蔓延著蒲公英的白色絨毛，清芳的花果香味乘著微風瀰漫在整條林蔭路上。

　　這裡的光景和他記憶中的模樣沒有什麼變化，油漆剝落的欄杆、垃圾桶的位置、水龍頭有點故障的洗手台，就連亞歷克絲經常帶著他們光顧的冰淇淋店也都還在。

　　火神點了以前常吃的巧克力口味，放下背包與球袋，獨自坐在球場邊的階梯上吃起冰來。

　　四周安靜得只有樹葉摩娑的沙沙聲響，如同從遙遠的昔日傳來的搖籃曲，令人昏昏欲睡。

　　他閉上眼睛，風聲之中有什麼說話的聲音。

　　明天的練習賽說好了會是我們這隊贏，但不要把比分拉得太大，做得像一點。

　　幾個月來，這句話在火神的耳邊已反覆播放了千百回，教練的措辭、語氣與神清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腦子裡，清晰得當時以為聽錯了的自己簡直像個笨蛋一樣。

　　為了莫名其妙的賭局而打假球。

　　此類的事火神之前也不是未曾聽聞，只是真的被迫這麼做的時候，心裡的掙扎與痛苦還是超乎他的想像。

　　他一直是對籃球如此率直而真誠的一個人。

　　每一回合都全力以赴，堅持到最後一秒不放棄希望、不讓鬥志熄滅，只要是如此賭上一切認真地奮力而戰，無論輸贏都能夠挺起胸膛，與最重要的隊友們一起面對比賽的結果。

　　然而他們今天卻要求他用他最愛的籃球去編織一個謊言。

　　為了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裡，自以為是地利用他人的夢想、淚水與汗水，賺取手中一把把鈔票的下流之輩。

　　「雖然是由退役職籃球員擔任指導教練，但其實也不是那麼大規模的比賽，沒想到也會變成他們下注的對象。」教練似乎也對此感到有些意外，但卻仍輕描淡寫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，「除了壓在我和另一名教練身上的賭注，我們這一隊裡有個潛力不錯的孩子似乎已經被他們關注很久了。明天的球賽必須把鋒頭讓給那孩子，這也是對方開出的條件，雖然對你不大公平，但就盡量把得分的機會讓給他吧。」

　　雖然現在就要你們面對這件事或許是太早了一點，不過既然遲早會遇到，不如就早點習慣吧。

　　如果沒辦法接受這種現實，最好趁踏進職業領域前思考清楚，你想打的究竟是怎樣的籃球？

　　不要對每件不合理的事都過度反應，想要在這條路上走得久一點，有些事就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
　　你是個踏實努力的好選手，明天就先乖乖配合，我不希望你惹禍上身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這就像是，突然被人從正面賞了一記耳光，然後被推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洞裡一樣。

　　火神已經不記得他是怎麼回覆這些話語的，但隔日的比賽他們這隊確實以說好的分差贏得了比賽，而其中大半的分數都是那位被指定的選手得來的。

　　他到現在都忘不了最後列隊時，站在對面的那排選手們臉上的表情。

　　輸球的人沒有哭，贏了的人也沒有開心的表情，無關榮譽也無關悔恨，那是除了分數之外什麼都沒有的一場比賽。

　　所謂的勝利是什麼？贏球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覺得開心，這樣還算是勝利嗎？

　　第一次與秀德對戰時，黑子在場邊質問他的問題在耳畔響起。

　　他覺得這不是他期待的勝利。

　　但如果其實要成為職業選手，就同時意味著必須接受並背負這樣殘酷的事，那麼他是否也應該為了那個一直以來憧憬的夢想舞台，試著去適應這些不合理？

　　多少人相信著他可以跨越很多的困難，抬頭挺胸地繼續前進，或許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，是他太軟弱、太欠缺面對現實的能力，一切根本就沒有那麼嚴重，很快就可以習慣的。

　　可是他真的想要習慣嗎？真的可以習慣嗎？

　　「我到底在做什麼啊……」

　　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空蕩的球場，炎熱的暑氣之下眼前地景色模糊地搖晃著，好像可以看見兒時的他與辰也在籃下追逐奔跑的模樣。

　　他好像把什麼很重要的東西給弄丟了。

　　仰頭看著白雲飄過的天空，火神疲憊地再次闔上眼。

　　練習賽結束後，他依舊每天參加學校球隊的練習，訓練營那邊的課程也順利地結束，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，而他也明白這不是一件可以張揚的事，因此他也未曾向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煩惱。

　　雖然沒有因此討厭籃球，但胸口一直沉沉地壓著一顆石頭，夜裡睡不著的時候，那份困惑與迷惘便壓得他快要窒息。

　　再這麼下去是前進不了的。

　　腦海裡一片無盡的漆黑之中，他好像看到有什麼人蜷縮在角落。

　　——吶黑子、你進誠凜之前體驗到的也是這種感覺嗎？

　　原來要去質疑自己深信著的事物，是這麼痛苦的。

　　「這麼沒精神的樣子，我還以為是誰呢。」

　　——……咦？

　　突然入耳的日語讓火神愣了一下，這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。

　　他驚訝地猛然睜開雙眼。

　　夏日的太陽光底下，站在他眼前的是一道耀眼的金黃色身影，那人摘下墨鏡，臉上洋溢著令人想一拳打下去的燦爛笑容。

　　「喲、好久不見啦，小火神。」

　　◇

　　「啊——可惡、結果還是小火神進的球比較多嘛！再一場再一場！」

　　「我也很想再多打幾場，不過都這個時間了，老實說有點想去吃飯了啊。」

　　「啊真的，太陽都快下山了呢……好吧，那今天就先到此為止，吃飯吃飯！」

　　黃昏時刻空氣稍微變得涼爽了些，尚未完全轉暗的天空裡，染著些許螢光紅色的雲霞在天的一角堆積起來。

　　打開老舊洗手台的水龍頭，冰涼的清水沖去了汗水與熱氣，火神提起球袋與背包，和黃瀨一起離開了街頭球場。

　　「居然跑到美國來進行模特兒的攝影，感覺好厲害啊。」完全沒想過會在美國的街頭巧遇在日本認識的傢伙，火神到現在都還覺得眼前的黃瀨不太真實，「難道你常常這樣跑到國外工作？」

　　「哈哈、怎麼可能！還要上學跟練球呢。」黃瀨爽朗地揮了揮手，「本來是盡量不想做這種要出國的案子啦，不過這次的廠商堅持想在美國取景，而且酬勞好像不錯的樣子，事務所特地跑來拜託了幾次，我就只好答應了。」

　　「……為什麼聽起來有種炫耀的意味，讓人覺得超不爽的。」

　　「咦咦為什麼！」

　　「啊，不過你像這樣到處亂跑沒關係嗎？」火神對模特兒什麼的一無所知，但既然是來工作的，應該不可能像旅遊那般自由，「也沒有個工作人員跟著。」

　　「沒有那麼嚴格啦，跟朋友打個球還要被人盯著誰受得了。」黃瀨噘起了嘴，換做是其他男生做出這樣的動作，說不定看起來會讓人覺得有些誇張，但這種表情出現在黃瀨身上卻顯得相當自然率真，「啊不過我還是打個電話，向經紀人報備一下行程比較好，不然會害他們擔心的。可以告訴我這附近的路名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該怎麼說，黃瀨你平常講話明明滿白目的，在這種地方卻意外成熟啊。」

　　「平常講話很白目是什麼意思啦！」

　　火神帶著黃瀨來到附近的一間家庭餐廳，這是火神常來的店，若是偶爾想換個口味不去MJ的話，他就會自己來這裡吃晚餐。他們在店面最裡頭的角落坐下，打完球的兩人食慾都特別旺盛，沒過多久盤裡的飯菜就已經消失了大半，火神還追加了五份漢堡肉。

　　「小火神吃東西的樣子看幾次都覺得好驚人啊。」看著嘴巴動個不停的火神，黃瀨不可思議地說道，「食量說不定比小青峰還大，難怪小黑子會說小火神的飼料費絕對很貴。」

　　「飼料費這說法很詭異啊！」火神不滿地抗議 ，「啊…可是又不想輸給青峰那傢伙！」

　　「算了算了當我沒說！你還是安分點吃吧。」黃瀨喝了一口飲料，將話題轉了方向，「話說剛才你一個人坐在球場邊，是不小心睡著了嗎？」

　　「嗯？啊…不是……」火神突然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比較好，「只是剛好在想點事情……」

　　「從小火神口中聽到『想事情』幾個字感覺好違和…啊！難道是交女朋友了？」

　　「才沒有！當然是在想籃球的事。」

　　「啊說的也是，小火神怎麼可能突然就交到了女朋友嘛。」

　　「黃瀨信不信我真的揍你……」

　　「嘿嘿嘿、開玩笑的嘛。」黃瀨用吸管攪動著玻璃杯中的飲料，冰塊發出喀啦喀啦的碰撞聲，「那你想出來了嗎？」

　　「……沒有。」火神的語氣摻雜著焦躁與些許疲憊，「我很不擅長想這些啊。」

　　「小火神看起來腦袋不太好呢。」

　　「我不想被你說。」

　　「嘛…確實我也不擅長要動腦的事情，所以大概幫不上什麼忙，不過……」

　　黃瀨以手背撐著臉頰，微微地瞇起眼睛。

　　「我覺得跟小黑子商量看看也許不錯喔？」

＞TBC.